(一)
幽城是一座偏狭僻陋的小城,隐于江南一隅。十七岁之前,我一直生长在这里。这座古旧残破的城池一面背山三面绕水,山名碧落水曰黄泉。站在郁秀的山顶,临风俯望,可以将全城的风物尽收眼底。屋舍错落而别致,街道纵横且喧闹,善良勤劳的市民像鱼一样穿梭昼夜。生活贫瘠,却生动。
玉应珑是幽城最出色的铁匠。他的铺子在唯一一条通往碧落山的街道上,门口挂着一副巨大的麻布幡旗,用红色的漆淋漓地写着他的名字,是招揽生意的招牌。我每回去见他,都要向左拐一条巷子,再向左拐一条巷子。很长的一段路,始终不会倦乏。
没有生意的时候,玉应珑会与他的伙伴坐在门前的泡桐树下乘凉。七月里的夏天,叶子繁茂地生长起来,青翠肥厚,洒下浓密的荫凉。翅羽透明的知了躲在里面恣肆地聒噪。生活,安然,平和。
我认识另外的两个伙计,魁梧俊朗的慕容新白和沉默寡言的袁又及。三个少年宛如兄弟一般,一直至亲至爱。
我径直走到玉应珑面前,叫他哥哥。我声音温润地说,娘让你回去吃午饭。
他冷漠地抬眼看着我,淡漠地拒绝。不回去,我们中午吃瓦罐鸡。
我轻浅地笑起来,低声说,我也要留下来。
那会儿,慕容新白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丫头,我们一起开灶做饭。
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汗津津的滚烫滚烫。我喜欢这个笑声爽朗的少年,骨骼清秀,温情而充满情趣。新白做午饭的时候,哥哥依旧安静地躺在泡桐树下睡觉,他总是心灰意冷的样子,对身外的世事与人情都感到索然无味。只有我和袁又及在厨房里帮衬着新白打下手。袁又及一向漠然,偶尔与我目光相遇,脸上会浮起一层暧昧的微笑,几分腼腆几分沧桑,心事重重的样子。
整个绵长的午后我都与他们在一起,躺在泡桐树下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新白的手艺。黄昏的时候,母亲也来到这里,她是个小巧而憔悴的女人,性情温善而隐忍。她带着淡淡的恚怨责问哥哥,为什么不回去,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这么倔强,一直不肯认你的父亲。
玉应珑冷冷地笑,他只是你的丈夫,却不是我和小妹的爹。
(二)
我的名字叫玉应璟,从记事时起,我就跟着母亲和哥哥相依为命。生身父亲死于何时何故,我们兄妹都无从知晓,母亲也一直缄口不提,一切藏成秘密。我七岁那年,母亲改嫁了幽城里的一位富商,一个精瘦而精明的男人。尽管多年以来,他处处照顾我们,甚至有意讨好我们,可是彼此之间依然充满龃龉。哥哥比我更憎恶这个男人,时常背地里谩骂他笑里藏刀。
母亲总是对此无能为力,我见过这个软弱而善良的女人偷偷在暗夜里掉眼泪,凄哀而幽怨。我伸手轻轻抚摩她脸上的泪渍,手腕却被她倏抓住。她在摇曳的烛光里逼视着我的眼睛说,璟儿,相信娘,你们继父是好人,娘嫁给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些原委并非只言片语就能够说得明白。最后她唏叹一声,问我,璟儿,现在的生活不好么?
我长久地缄默之后,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一点一点地想起我与哥哥孤单而压抑的成长。从小,街头巷尾的邻里,没有人给过我们好脸色。因为继父一直为那些贪官污吏打理生意,官商勾结。那些跟我们一起成长起来的小孩子,也被他们的家人教唆着远离我们。只有慕容新白和袁又及愿意亲近我们,他们是孤儿,很小的时候被一个僧人收养了。在封闭的寺院里成长起来的少年,像我们一样的孤单。之后的一次偶然,哥哥与他们在街头遇见,彼此之间暗暗地生出惺惺相惜的情义。
哥哥带他们回家,殷勤的母亲吩咐厨子做出盛宴款待。她是好客而善良的女人。只有继父始终在餐桌上阴郁着脸色,喝酒的声音响亮而冰冷。哥哥忽然就沉默了,这是多年他唯一的一次收敛与妥协。最后等到仆人来收拾器皿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我想让新白和又及留下来。
继父缄默了片刻,突然雷霆大怒,一下子扫掉了所有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杯碗,满地狼藉。他冷酷地说,我们家不留外人。
长我两岁的玉应珑殷红着眼,像受伤的兽一样。我也是外人,我也走。他的声音尖锐而决绝,多年来的抵牾像坠地的冰魄一样溅起来。这一场猝然的争执将所有人隔绝开来,我们只能生生地看着两个男人之间的火焰越烧越旺盛,束手无策。
那天的最后,玉应珑忿然然地拂袖而去,撞倒了一只景德镇的花瓶,訇然破碎。他背对着我们冷冷地说,我就是打铁,也不会再回你的地方。
饭厅的珍珠帘子被劲风鼓荡得飞扬起来,猛烈的阳光恣肆地照射,刺痛了我们的眼睛。母亲终于忍不住忧伤地哭泣,她试图去拽住哥哥,可是继父喝阻了她,小玉,我们商量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月,哥哥的铁匠铺一直惨淡经营,母亲私下里几番接济都被识破了,收养新白和又及的僧人也早已圆寂,他们的生活陷于困囿。半年之后,他们精湛的手艺到底流传出去,光景才渐渐鲜润。可是哥哥也再没有回过家。
因为强烈的思念,母亲总会设法找一些借口去看望他。而除了我们,经常去城市最外围那个小铺子的还有阮映菡。
(三)
与我同年的阮映菡是知府阮敬的千金。阮敬管辖着包括幽城在内的三县两城,是一个声名远播的儒雅仕官。阮映菡花容月貌,温婉而和善。只是我一直鄙夷她眉眼里的娇弱与忧伤,小女儿姿态。
袁又及说,那是因为她喜欢新白。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我整个身体仿佛在瞬间烧着了。
阮映菡先我两年认识慕容新白。她十二岁的暮春随家人去幽城山巅的寺院赏桃花,无意间在后院里看见光着膀子劈柴的少年,他蓦然间仰脸的一笑,胜过那一季花朵的明艳。
之后的年景,阮映菡一直坚持去那个寺院许愿和祈福,也因此与俗家弟子慕容新白渐渐熟络。再后来,新白在幽城打铁为生,她又成了铁铺的常客。旁观的人轻易就能洞悉她对他欲说还羞的情谊,只是新白一直对此缄默。两个人兜兜转转许多年,那份感情依然洁净而简单。
每一回阮映菡来到铁匠铺,我总是蓄意地刁难她,我们玲珑对温婉,一直是我占上风。最后新白浅笑着走过来,同时牵起我们的手,他声音明朗地说,两个丫头,别闹了,我带你们去摘桑果子吃。
那时候正是幽城最繁盛的春天,整个城市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赋闲的市民结伴踏青,碧落山从山颠到山麓人头攒动,宛如蠢蠢欲动的深海鱼群。生长在山腰的桑树蓬茂如伞,新白矫捷地爬上去,伸手一捋就是满满一把粉红色的桑葚,清甜微酸。
我们并肩躺在光滑如砥的岩石上,那些石头被一整日的阳光晒得温热,湛蓝而高远的天空上,明媚的太阳在云朵与云朵的罅隙里往西游弋,身边的树木垂下绵长的阴影,轻轻覆盖了我们。时光恬静而平和,我们舒适得昏昏欲睡。这个时候的阮映菡亲切如姐妹,让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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