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能有一天重新走到一起,哪怕眼下还不能完全接受,也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多说什么,不需要多表达什么。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老人的手粗糙却温暖,阅尽世间一切最终沉淀下来的目光格外清明,温柔的深情与印象中那个总是雷厉风行的硬派老人大相径庭。
他示意藤川凉重新站起来,不多说什么,只是惬意地向后靠了靠,目光落在了钢琴上的相框与散落在琴凳上的那些琴谱上,沉默半晌,忽然就爽朗地笑了。
“对了,凉,你刚才看的那些,都是你祖母和姑姑的东西。”
“嗯,我知道。”
“真好,你们三个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哎……?”
“是的。每次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她们从前的样子。”
“……”
“我很想她们。”
话题与思维都在不规则的跳跃,最终抵达的却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人的思念如果能够幻化成形,那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将地球上的一切覆盖起来。如此一来,即使等到身边一切人与事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全都消失,化为灰烬,那些脉脉相承的思念也会继续像网一样环绕,就像是在守护那份再不可寻的心情,以及那些回不来的岁月。
“好了,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一起出去吧。”
“好。”
温室大门在背后合上时,藤川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架钢琴,注视着它消失在渐细的门缝里。
那上面覆着藤川家另两个女人留下的痕迹,跨越几十年的岁月。而如今,那些曾经的故事也已经被埋葬在记忆最深处。或许曾有过悲伤,或许曾有过黑暗,或许曾有过不甘,但这些都已经过去。来日方长,未来充满无限可能。作为她们仍遗留在世上的家人,她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融入这一切,努力并乐观地生活下去。
这样想着,她搀扶着身边的老人,沿着长长的,充满着华丽弧形装饰的走廊向餐厅走去。
※
回医院的时候是那天傍晚,预计的出院时间在两天以后。
气温正在逐渐回暖,尽管不留痕迹但还是能够敏感地察觉。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或许不久以后,樱前线又将一路北上,踏入东京的土地。
父母和兄长已经回家,忍足在这个夜晚也不会再来——对于这点藤川凉有些庆幸,毕竟在登别的那个雪夜后她再次有了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的无力感。
他说给他们两个时间,他说这样的问题会有下一次,那么下一次,她又是否能够真的想通?
暂时不得而知。
身体已经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百般无聊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些事需要跟父母交待。
算下来父母兄长已经到家,于是便攥着电话卡去楼下的公用电话。手机在出院后便被父母以安心养病为由收走,换作了这样一张薄薄的硬卡。至今连新年收到的邮件祝福都无法看到。这样想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坐电梯下到三层后贴着窗边向环形走廊的尽头走去。尽管点着光线微弱的走廊灯,但窗外的月光还是肆无忌惮地透了进来,在所到之处留下一层淡淡的银色。
很快打完了电话,本想原路折回,却忽然被某间病房内传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矢部先生!都说了多少遍了,暂不管你的酒从哪里来,但以你的身体状况在医院喝酒简直是拿自己开玩笑,你还嫌你的外孙女担心地不够么?……”
后面的话听不太清,但可以肯定护士仍旧在喋喋不休地数落。藤川凉哭笑不得,不知不觉已经靠近那间病房的门前,直到气鼓鼓的护士小姐抱着几只空易拉罐推门而出才回过神来。
“你是……”她上下打量了藤川凉一番,很快看见了外套下露出的病号服,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楼上的,下来打电话路过……”
“哦,”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那早点回去休息。”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藤川凉目送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刚想提脚回房,却又意外地被病房内那个「偷喝酒的」「刚被训斥的」矢部先生叫住。
——“外面是谁?”
几分钟后,藤川凉端端正正地坐在矢部治平病床前的椅子上,心里盘算着该怎样不显失礼地脱身。
“所以说啊,那时候我就……接着……那年冬天真是个外冷啊……忽然又……”靠在床头的,年龄上基本等同于自己祖父的老人正说到兴头,旺盛的精力和充血的双颊无不泄漏了他刚刚顶住护士的责骂偷喝酒的事实,“哎,总之我已经老了,连时间都记不清了,小姑娘,现在是昭和几年来着?”
“是平成,平成十三年。”藤川凉暗自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夺下矢部不知又从哪里摸出来的啤酒罐,“再喝的话,信不信我立刻出门把荣子叫来?”
加护荣子,刚才的护士,也是矢部在这间医院里害怕的人。
“哈哈,不敢,当然不敢,”老人悻悻地收回了手,那样的神采简直不像是……
“不像是快要死了的人,对么?”
显然是看穿了藤川凉的想法,矢部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然后,现在的你一定在想,「老天,他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我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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