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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工人(第1页)

编者按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读来耐人寻味。夏天是个火炉,这一向发起威来,将厂工会排练文体的几个女工蒸煮得大汗淋漓。

夏勤勤尤其厉害,她是领队,衣服濡湿得都能看见肉。八名女工,在她的带动下,随着的士高的节奏,甩头,扭胯,跳得正来劲。

夏勤勤看见女工的脑袋之间,多了个男人脑袋,她瞅过去时,那脑袋就缩不见了。

夏勤勤站的位置对着窗口。她走过去拉开门,瘦巴巴的扈三群果然就站在那里。

扈大干事!鬼鬼祟祟的干吗?!

这话难听,大小姐,我见你怪忙没打搅你!

扈三群向来有点拘谨古板的味道,不是活络的那种人,夏勤勤对他的玩笑适可而止,因问,那一定有急事喽!

扈三群说,可不是咋的,张主席叫我寻你开会,哪知你“机德”不好,手机也关了!

夏勤勤嘟起嘴说,人家这不是怕干扰嘛?张主席说了,这次比赛要么不练,要练就练个大奖回来!

扈三群瞅了她一眼,这女孩儿眉清目秀,是厂里一枝花。此刻将长发高束脑后,紧身衣服衬托出魔鬼身材,扈三群被电了一下,忙挪开了目光。

扈三群踏进工会办公室的门,主席张朝正在那儿一手举着话简,一手支楞着桌子听电话,浓眉立成两道利剑。扈三群刚要开口,见此情景,也就噤声。

只听张朝说,厂长,职工代表们都有意见,车贴应该有。您想想,许多职工跑月票,因为赶时间,根本坐不到月票车,多数只能去搭5字头的专线;打的是打不起的,光这样一个月下来,车费就要负担不少;厂里福利本来就减了不少,这件事,我觉得要尊重群众的意见!张朝一边打,一边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后来,脸上就有了些笑。

扈三群知道张朝在和厂长通电话,等他收线后,这才说,主席,今天这急事是?

张朝说,你还问?磨蹭了半天!扈三群想说,我哪有磨蹭,我这不是去叫夏勤勤了?夏勤勤已经后脚跟了进来,屏声静气地坐在那儿。

张朝看看人到齐了,这才说出一件事来。原来,他们这个施工企业,在国外某工程项目的施工中,一名叫蔡老二的工人在工地暴病身亡。

扈三群说,通知家属没有?

张朝说还没来得及,现在家属还蒙在鼓里。现在麻烦的是,死者的母亲及家里的同胞兄弟都住在一个偏远山村里,没有谁去过。

扈三群问,死者现在的情况?张朝说,遗体在当地火化,骨灰正在回国,估计在天上。扈三群说,得赶紧通知家属啊,事不宜迟,我办这件事好了。

张朝拍拍他的肩膀,火烧眉毛尖,你就辛苦一下了。呵呵,权当是游山玩水好喽!张朝又说,你手上还没做完的事,先放一放,或者,我安排其他人代一代。

扈三群说,放是不能放的,那也是火烧眉毛尖,新近有十名职工住院,其中两名因十分紧急要动刀,得去探视一下。还有厂里患肝癌的黄老头刚死,今天得把花圈送去,晚了对不起家属,后天出殡,工会也要去送送丧,看人家有什么要求,多半是请求用车,用车的话,帮帮人家!张朝笑道,好了好了,你放心的办事去!你不愧是生活干事,这心操得比我累!

张朝的目光就朝其他人扫了“一梭子”扫得老肖眯了眉眼,夏勤勤红了脸,小朱直是挠头。张朝说,这样好了,勤勤毕竟是个文弱的女孩子,还负着舞蹈赛的事,舞蹈赛不参加不能评文明单位;老肖要代我出外开会;小朱有公文要处理。你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我亲自跑得了。

扈三群不禁望了他一眼,张朝和扈三群其实年龄相仿,都是四十挂零的人,但张朝显然比扈三群更有魄力,一付精于事故、大局在握的样子,连说话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扈三群对张朝是有些崇拜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他形象相对的猥琐,更接近一个做粗活的人;而他性格的好处,是他对那些优于自己的形貌,或优于自己的聪明采取着谦虚的态度。扈三群在机关里呆着,每感手脚被缚时,不得不叹服那种自己无法达到的把握一切的圆通的能力。

张朝这时说,你赶紧准备一下,要出发了。

扈三群回家向老婆孩子作了交待,无非是让他老婆辛苦点。他老婆黄脸婆一个,年轻的时候还有些姿色,嫁给他后被他那家里磨得不行。厂里的三产掰不好,他老婆只好在家歇着,歇着也并不歇着,一门心思地伺候扈三群那患呆傻症的老娘和他上学的儿子。

扈三群无非是好言好语地说了一堆,像张朝在厂里说服他扈三群一样。扈三群当不来领导,不想当领导,在家里却有充分的领导权。当下又对儿子板起脸孔,说了一通要认真读书的道理。他老婆在一边旁敲侧击,说别跟你爹当年那样,不好好念书,结果当个工人,现在怎么样?虽说混到厂机关里,可还是那做工人的命,头不是头,尾不是尾,有他不嫌多,没他不嫌少,不象那些正规大学毕业生,一进厂啥待遇职称都落实,到头来嫌厂子不好,像嫌娘不好看一样,拍屁股飞那高枝儿去了。

扈三群就瞪了老婆一眼,你别乱叨叨好不好?怎么教育孩子的?像大人说的话么?当工人怎么不好了?当工人有社会地位呀!有句话叫什么?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是老大哥!再说了,多少人都还是工人的出身咧!张主席也在工地里练过,张主席不重用我吗?他就看中我的工人本色了!他老婆说,你别蒙了,没劲!还社会地位高?破黄历也拿出来翻?啥年头的事儿?我可不管那许多道理,你好好干事,把这个家伺弄好才是硬道理!

扈三群就拿了随身衣物及生活用品上了路。他厂里派了辆半新的面包车随行。司机听说到穷山恶水的地方,路没好路,景没好景,脸挂得老长,对扈三群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扈三群知道这帮车爷不好伺候——随着厂领导出车乐呵惯了,几曾出这等苦差?何况司机对司机也没面子说。扈三群不计较,自己属于不科不长放屁不想的角色,放低姿态也没什么,显得好相处。当下一路找着话说,他不是会说话的人,更不会说谑话,这时硬逼着自己说了许多不好笑的笑话,又将那香烟一路殷勤地递着。他边讲边笑呵呵的,司机没有笑,但脸色和悦了许多,人还是肉心动物啊。

为了赶路和沿途的安全,他们天一擦黑就投店,天一蒙蒙亮就上路了。开进山路的时候,颠簸得像闹地震,扈三群几次从座位上跌下来。后来又下起大雨,车轮陷进泥坑里出不来,扈三群泥猴一般,捧着轮子使劲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一个山夫扛把锹过来,往凹坑里一插,车轮终于呜呜冲出泥坑扈三群大喜,待要编者按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读来耐人寻味。道谢,人已默然离去。扈三群一路唏嘘着,到底是山里民风纯朴。

第三天上午,面包车拐进破烂不堪的村庄,不少人一路尾随或围观。扈三群连着询问了几个村民,连说带比划,终于找到了死者的家属。

死者蔡老二的母亲八十高龄,身子骨倒还硬朗,梳着个巴巴头,髻上兜着个黑色的发兜;发丝却是白多黑少。蔡老二的胞弟蔡老三深居大山伺奉老娘。蔡老三面色黑瘦,忠厚的模样,和人说话唯唯喏喏,手脚也不自然地不知往哪里放。

扈三群见此情景不忍,存心说谎。他对蔡老三如此说,因为老二远在国外工作,厂本部有一笔钱要付给他,只要找家属领取。他希望蔡老三作为家属,随他到厂里去一趟,好有个了结。蔡老三相信了他的话。

那老婆婆半天不响,忽然心生疑窦,问扈三群,那娃,你实情告诉俺,是不是俺家二娃儿咋了?扈三群一愣,猝不及防,他想不到老婆婆倒还细心。

他装作轻松地说,您家那老二很好呐,前一阵还受工地嘉奖呢,我在录像里看到的。

老婆婆说,不对呃,二娃儿明明托梦给我,我梦见他一身血衣,这些天我总睡不踏实。扈三群望望白发老婆子,从贴身衣袋里掏出张照片说,喏,你看。上面是蔡老二国外工地的生活留影,神态安祥,面带微笑。日期还标明是一星期前。这照片是他让人从工地传真过来的,揣在身上起了关键作用。

是二娃儿!二娃儿你真的好着?!老婆婆盯着有些模糊的照片。

扈三群偷偷抹了把额上的汗,心里发酸。老实说,他扈三群之所以这样,无非是让家属受到太突然打剌击,也许和缓一些较好;但长痛短痛,总归是要痛的,自己这样还不是在暗暗地摧磨人家。

老婆婆因为村里还养着鸡鸭菜蔬之类,一时丢不得,最后还是蔡老三上了扈三群的面包车,扈三群当然也唯愿如此,请老婆婆放心在家里。

扈三群一行到厂后,按照厂领导事前的吩咐,将蔡老三先安排到厂招待所,然后扈三群独自去向张朝复命。这自然又是几天后的事。

张朝的办公室坐着一堆人,都是厂里群众业余艺术组织的人。张朝那天浮生偷得半日闲,作为群众干部平易近人的契机,同那一干人笑呵呵摆着龙门阵。这个说他米(美)国对伊拉克动武了,不是玩意儿,谁家闲事他都管。那个说萨达姆也不是好鸟,耗子戏猫活该。再一个说,最坏还是拉灯(登),他一搞拉灯,老百姓全黑(吓)了。说这话是厂里那个能说笑话段子的。扈三群心想这邦机关闲人,最能呷呷叫食,属鸭子科的。末了,张朝说了说自己的看法,众人一致称好。扈三群不想扫张朝的兴,等那一干人散尽,才往里进。他虽直迂,机关的习惯也比以前适从了一些。

扈三群向张朝汇报了情况。张朝点点头,让他喝口水休息一下。扈三群在自己桌前刚端起一杯水,就发现几个人在同时盯着他,向他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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